54学者评【特朗普2.0】第30篇
金君达
社科院世政经所助理研究员
特朗普本次胜选整体符合大多数民调,以及政治博彩市场等数据的预期;但其在摇摆州的全面胜利还是令许多人感到意外。这标志着美国社会已经发生了一些突破民主党信息茧房的变化,也将对未来美国政治和国际政治造成深远影响。整体判断,美国社会的分裂还将加剧。“身份政治”遭遇美国社会的激烈反弹,但民主党尚未找到替代方案,“身份政治”和右翼的对峙仍将持续,这种分裂也将对权力空前的特朗普形成一定牵制。
美国全国范围大量选区“红移”,除州长选举外,民主党在参众两院都出现席位收缩,可说是遭遇了一场重大失利。客观来说,这次失利是由各种原因造成的,并不完全反映美国社会全面右转。从选民来看,一些国际国内背景因素对民主党选情形成制约,例如拜登政府对以色列的支持使得部分穆斯林选民、青年选民拒绝投票给民主党。从民主党内来看,民主党人选更替时间过晚、决策无法服众,哈里斯本人能力和资历不足,副总统人选未能吸引目标选民,哈里斯团队竞选策略失误等因素都对选情产生负面影响;除了与特朗普的辩论,哈里斯团队的公关能力极其糟糕,屡次错失介绍己方政策的机会,在是否“切割”拜登的竞选决策上举棋不定。此外,一些能力较强的民主党政客选择避开2024大选。这些问题未必会在2026年和2028年重现,而且由于特朗普目前三权在握,共和党必须为美国未来2-4年的一系列问题,包括两党均无法解决的系统性问题负责。即使在2年之内比较被动,未来民主党仍然不乏反扑的机会。
尽管如此,本次府院选举的溃败,尤其是在关键选区白人女性和黑人男性中的支持率下降,还是暴露出民主党在党建策略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有人将目前正在重组的两党称为“MAGA党”和“Woke党”,但本次选举中的一些案例显示,即使许多选民并不是明显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仍然会因为一些被民主党“身份政治”忽略的重要议题(尤其是经济和非法移民),或者出于对“觉醒政治”的反感去投票支持特朗普。民主党试图妖魔化特朗普,以打造团结不同背景的“反特朗普阵线”,但其依赖“身份政治”的打法反噬自身。奥巴马10月10日在匹兹堡的演说引发争议,集中体现了民主党目前路径依赖“身份政治”所积累的弊端:通过羞辱和剥夺身份来强迫选民支持,而无法给予实际利益,更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这样最后会招致所有选民群体的反感。
应该指出,民主党团结边缘群体的策略已经实行超过百年,在历史上不少时间点,民主党构筑的、自下而上的“统一阵线”取得了较好的党争结果。但自奥巴马以来,民主党“身份政治”愈发极端化,且渗透到整个社交网络的方方面面,甚至让人联想到二十世纪的一些极端政治运动。这实际上促使原本在意识形态上缺乏纲领的“茶党”等右翼民粹向“另类右翼”和MAGA快速演化,使得原本陷入票仓萎缩困境的“老白男党”共和党重获生机。究其根本,“身份政治”导致政党的代表性危机急速加剧,而代表性危机是当代民粹主义的根源。一些“进步”群体,尤其是附庸于资本的、经济相对宽裕的群体,将自己包装成“弱势群体”并占据大量政治、社会、媒体资源,而真正处于经济危机中的人群却丧失话语权;另一些看似被照顾的群体(尤其是美国黑人)则纯粹被政治工具化,其实际生活处境因“身份政治”而得到的改善有限,诸如奥巴马的政治精英事实上脱离其应该代表的群体。而多维度的“身份政治”更是极大加剧了党内资源斗争,使得绝大多数群体陷入无休止的消耗和憎恨,而其实际生存环境却无法得到足够的改善。一些民主党政客用性别议题打压黑人男性,用种族议题打压白人女性,结果在本次选举中遭到两者的反弹。在一些民主党无法控制的社交媒体,例如马斯克的X涌现后,民主党的代表性危机在美国选民群体中愈发凸显,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美国社会对“身份政治”的不信任集中爆发。
即使在败选之后,民主党仍然会保留“身份政治”这类宣传策略,因为它们所控诉的歧视问题客观存在,而且在美国一些地区比较明显。但是,“身份政治”对不同群体的差异化对待,尤其是整个“进步派”阵营基于身份对部分群体罪行的偏袒包庇,客观上成为加剧社会分裂的罪魁祸首。美国学者马克·利拉在几年前就指出,“身份政治”导致的社会碎片化实际上违背了政治的目的——动员不同身份的社会个体参与统一的事业。事实上,这个问题并不是美国社会独有,而是各国在现代化进程中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是社会发展规律的一部分。权利意识觉醒必然导致各个群体竞相争夺政治和社会资源,而权力和资本对于资源的分配往往带有偏向性,最终结果就是“沉默的大多数”也站出来参与“身份政治”,通过类似MAGA的口号形成反Woke、反DEI、反“社会正义”的保守派政治合力。近年来世界各地的保守主义回潮说明了这一点。必须指出,对于解放弱势群体的问题,上世纪中前期的中共革命先辈们已经给出了一个方案,就是通过教育和改造塑造新身份认同和新政治目标。资本主义的“身份政治”不以教育为手段,却以分配资源方面的贿赂拉拢弱势群体,自然导致“按闹分配”的现象愈演愈烈,虚伪团结在“进步主义”大旗下的群体更加没有集体行动力可言。
美国社会积重难返的分裂也影响到特朗普未来的执政。特朗普三权在握且没有连任负担,理论上的权力甚至超过小罗斯福,但其政府并非无懈可击。第一,特朗普本人的政治资历依然相对欠缺,其政策主张的可行性有待观察。第二,民主党掌握的接近半数众议院席位、部分州权、媒体话语权仍对特朗普形成一定牵制,一些蓝州很可能对特朗普政府严厉的移民政策公开唱反调。第三,美国的一些内外问题并非特朗普政府在2-4年内能够解决,未来几年,政府债务等经济问题和三大国际热点区域可能成为拖垮特朗普支持率的因素。因此,特朗普实际上仍然需要控制其“清算民主党”的国内政治斗争烈度,在一定程度上争取民主党建制派的支持。特朗普在胜选后的演说,以及在艾尔史密斯晚宴等场合与民主党高层的互动都表明,特朗普有意向民主党及其选民做出一定妥协。当然,由于共和党在本次选举中也变成了“统一阵线”党,现在轮到特朗普政府来调和其支持者内部矛盾、满足不同群体的诉求。如果众议院的激进右翼继续推动对民主党“行政武器化”的清算,特朗普未必能有效控制党争烈度,这有可能造成两党矛盾、共和党内部矛盾继续加剧。虽然这个判断不适用于对华政策,国内政治斗争将继续对特朗普施政形成明显掣肘。
由于国内政治的牵制,特朗普在对华政策上表现出一定的投机性,更多是作为团结支持者、回避批评的民粹主义工具。他有可能在反华议员、阁僚智库的推动下采取激进的提案,甚至重新推动诸如“新冠索赔”的种族主义政策,但也有可能在核心问题上展开理性谈判。由于目前特朗普内阁尚未定型,而共和党新党纲在中国问题上措辞谨慎,除电动车和关税等少数议题外,目前尚不能判断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政策的全面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