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雄 | 南海问题,中美博弈和东盟 | 海外看世界

22学者评【南海局势加剧】第5篇

魏楚雄

澳门大学荣休教授、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座教授

今年4月11日,美日菲三国首脑将在华盛顿举行首次峰会。虽然美国方面宣称,这次峰会的议程,是“讨论三方合作,以促进包容性经济增长和新兴技术,推进清洁能源供应链和气候合作,并进一步促进印太地区和世界各地的和平与安全。”但实际上,据有些专家分析,这次峰会的目的,是要成立一个类似“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和“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奥库斯”)的安全机制,加强三国军事合作,以遏制中国在东海以及南海“日益增加的影响力”。毋庸置疑,中国南海与好几个东南亚国家领海相交,它们之间存在的一些领土纠纷问题迄今尚未彻底解决,而马六甲海峡又是中国海外能源运输通道的要地。所以,如果美日菲建立起针对中国的三边军事联盟,对南海局势以及中国领土和能源安全,无疑会构成相当大的挑战,甚至会影响到东海和台海的局势与安全。更何况,如果美国在美日菲小三边机制的基础上,进一步推动构建起亚太版的北约来,那将对现有的亚太局势造成重大的冲击和威胁。对此,中国将可能怎样应对呢?

要估计中国方面的反应,有必要把事件放到更大的国际格局里来看。从更大的地缘政治框架和长远的战略角度来看,美日与菲律宾结盟的目的,实质上是要利用菲律宾或其它某些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在领土问题上的矛盾和纠纷,破坏削弱中国与东盟的关系,从而阻扰遏制中国与东盟迅速发展的经济合作,对中国的继续崛起制造障碍。近年来,自美欧对中国实行经贸和科技遏制与封锁以来,中国与欧美的贸易经额急剧下降。2022年中国对美出口还有5818亿美元,但到了2023年1-8月仅有3265亿美元,同比暴跌了17.4%。同一时期,中国对德国出口同比下降13.5%,对荷兰的出口同比下降12.8%,对英国的出口同比下降了5.4%。欧洲国家还提出了所谓“去风险”的策略,开始对来自中国的产品、企业和资本,进行越来越大的排斥,除了反补贴、惩罚性征税之外,欧洲还将推动碳关税,对中国制造的部分产品形成很大的压力。在这种局势下,中国与东盟的经贸关系对中国经济的平稳发展便愈发重要。2023年,虽然中国对东盟的出口值降至3.68万亿,但却超过了美国和欧盟,成为中国对外出口最大的地区。中国与东盟贸易总值9932.4亿元,增长8.1%,占中国外贸比重的15%。东盟在2012年发起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于2020年11月正式成立后,成为当前世界上人口最多、经贸规模最大、最具发展潜力的自由贸易区。中国与东盟关系的发展趋势,也可以从中国海外留学生和移民的走向看出。根据新东方《2023年中国学生海外留学报告》,从2019年到2023年,中国研究生考虑留美的比例从45%下降到30%,而同时期考虑去新加坡的学生比例从9%上升到15%。同时期的中国高中生和本科生中,考虑去新加坡留学的学生比例有5%的提升,而原来排名第四名的澳大利亚在2023年滑落到第七名。与2021年相比,2022年申请马来西亚学校的中国学生增加了15%,占所有外国学生申请的43%。此外,现有中国移民总数的国家排名为前三名的,竟然是印度尼西亚、泰国和马来西亚,分别超过1,000万人、约1,000万人和740万人,超过了总数为508万人的第四名美国。

近年来,虽然总的来说,中国与东盟的关系在向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但东盟成立和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它并不能真正摆脱世界大国和强国的影响。有学者总结:“在历史上东南亚的发展就一直受到大国关系的左右。在古代,本地区在文化宗教上受到中国、印度和伊斯兰文明的交织影响,在政治上受到中国中心的朝贡体制的规范。在近代,西方殖民国家的入侵让本地区国际关系深受欧洲国际关系的影响,20世纪前半期的太平洋战争和之后的冷战,使本地区国家国内政治的命运被大国关系深刻地塑造。”冷战结束后,东盟在1980年代的顺利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了一批政治强人的出现,他们能够克服缓解各自内部的分裂因素,摒弃与邻国领导人之前的敌意和嫌弃而展开友好合作,幷且有力抵制来自强国的外部阻扰,其代表人物包括印尼的苏哈托总统、新加坡的李光耀总理、马来西亚的马哈迪总理、泰国外长西提•沙伟西拉、菲律宾外长卡洛斯•罗幕洛等。但如果东盟成员国的强人政治出现中断后,其外交政策的独立性就会大大减弱。自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09年提出了战略东移之后,中美在东方的博弈日益增强。一方面,中美贸易战、科技战导致很多中国和其它国家在中国的企业将其生产基地转移到东南亚,大大促进了东南亚的经济发展,使得东盟在2012-2022年的平均GDP增长率达到了9%。但另一方面,中美在全球的博弈严重影响到了东盟的独立性,使其无法置身于外。例如,最近菲律宾总统小马科斯及其内部亲美势力就在中美博弈中倒向了美国,目前正在南海黄岩岛和仁爱礁不断寻隙闹事,严重冲击了中国与东盟多年来好不容易努力稳定下来的南海局势。同时,美国对东盟国家进行战略安抚,并在南海问题上实行“联合战略”,试图拉拢东盟,挑战了东盟国家的大国平衡战略。尽管如此,中国与东盟关系的总体发展趋势并没有出现减缓和逆转。4月2日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ISEAS)发布的一项调查表明,超过一半的东南亚受访者更愿意与中国、而不是美国结盟。其中,东盟主要大国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受访者更愿意与中国结盟,其比例分别达到了73.2%和75.1%。虽然菲律宾和越南的受访者更愿意与美国结盟,其比例分别达到了83.4%和79%,但4月1日的菲律宾《马尼拉时报》声称,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战争的爆发,一旦与中国开战,菲律宾要付出惨痛的代价。4月上旬东盟国家掀起的一股访华热潮,包括印尼刚刚当选的总统普拉博沃、老挝副总理兼外长沙伦赛、越南外长裴青山、东帝汶外长贲迪拓的分别访华,也显示了中国与东盟关系的稳固和持续向好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中方似乎没有必要在南海问题上采取任何扩大事态的措施。一方面,中国会继续不承认之前南海仲裁案的裁决,坚决维护中方的南海主权和利益。另一方面,为了维护与东盟日趋见好的关系,中方应该不会对菲律宾采取任何导致严重冲突的做法,而会继续采用海警船、水炮等非军事手段来应对,它们既能有效阻止菲律宾方面的进犯,又能避免中菲关系出现颠覆性的变化。

然而,对于非本区域的美日军事力量的介入,中国可能会采取比较强硬的措施,但依照其一贯不喜欢运用军事手段来解决国际纠纷的原则,中方也不至于会与美日发生严重的军事冲突。中方或许会运用民间渔船渔网的人海战术甚至电子战,来阻挡美日海军进入南海敏感地区,对南海事务进行直接的干预。必要时,中方也有可能与俄罗斯或朝鲜采取联合行动,来应对和对冲美日在南海的联合行动。但从短时期来看,拜登政府目前已经在俄乌战争和巴以冲突问题上陷于非常被动和不利的局面,拜登应该也不希望在大选年再与中国在南海发生严重冲突。所以,中国似乎暂时没有必要对美日菲首脑峰会作出任何过于激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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