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学者评【欧洲右转与欧盟/北约的前景】第3篇
吴白乙
中国社科院欧洲所研究员、前所长
欧洲政治的长期性现象之一是“左右并存”,趋中者交替执政,以避免政策偏于一端的“颠覆性错误”。然而,最近十余年来这一铁律被逐渐打破,极右翼势力快速崛起,民粹主义大行其道,匈牙利、土耳其、意大利、荷兰、奥地利等国政坛先后发生“反转”,连法、德这样举足轻重的大国也在本次欧洲议会和国民议会党团选举中出现“右进左退”的局面。外界在惊叹之余不禁对这块世界政治经济重地的前途加重了疑虑。
笔者认为,在未来较长的时期内,“欧洲向右转”总趋势还会继续增强,主要原因是:
第一,经济萎靡不振,社会矛盾尖锐化,国家治理面临的结构性挑战复杂难解,进而形成相互掣肘和恶性循环,导致不少欧洲国家的多数民众因对生活现状日益不满而转向有别于传统“代言人”的政党。据民调机构Opinion Way的分析,41%的月收入1000至2000欧元的家庭和33%的月收入2000至3500欧元的家庭将选票投给极右翼候选人乔丹·巴尔德拉,表明“法国中产阶级开始转向更扎根于工人阶级的国民联盟”。
第二,极右翼力量的政策主张反映了民众对“矫枉过正”的迫切要求。长期以来,欧洲中左或中右所代表的“建制派”奉行自由经济和社会进步主义理念,推动了市场开放、人员流动、文化和解与包容,进而建立和扩大欧洲联盟的持续进程。随着内外形势变化和国际竞争、安全风险的加剧,这一进程所派生的发展差异、债务风险、社会福利、移民管理等问题突出起来并引起各成员国的内部争议。例如,近年难民潮的涌入引起德国百姓对资源分配、文化冲突、社会治安的普遍恐慌,导致超过一半的选民支持将移民人数控制在一个“有限的规模”之内,而成立时间不长的选择党便趁势大做文章,很快就赢得一定认同。据2024年最新民调,该党所获支持率已高于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与传统大党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仅相差6个百分点。
第三,右翼思潮的重要基因是民族主义、复古主义,“疑欧”之声始终是伴随欧盟发展而从未消失,这不仅说明欧洲联合要完成思想统一,还得经过更多艰难、反复的历史检验,而且必须通过联盟、成员国和公众之间持续有效的“多层治理”,才能克服长期存在的“民主赤字”,弱化产生这一思潮的社会基础。然而,在经济下行和对外竞争力总体下降的背景下,欧洲各国要完成这一重任格外不易。不可忽视的是,当下另外两个因素还会进一步增加欧洲上下抑制右翼极端力量崛起的难度,一是欧洲议会为其跨国传播理念、联手操作政策议案提供了合法、便利平台,也使它制衡欧盟权力机构的能量有所增大;二是大西洋对面美国民粹思想和极右翼势力的上升之势所带来的影响。近期而言,如若特朗普重新掌权,必将会给欧洲造成一体两面的冲击——加税和“美国优先”政策不仅让左翼自由派进一步失去对外开放合作的信心,也使右翼保护主义主张获取更多的合理性。
辩证地看“欧洲向右转”现象,不好的一面和后续影响是欧洲对外开放度发生转变的机率注定会有所增加。客观地说,这也体现欧洲对全球南方和新兴市场兴起,国际体系结构变迁和力量多极化、科技创新和应用多源化、多极化、地缘安全危机交迭作用等外部挑战的某种自然反弹。不确定性在于未来欧洲各方领导人能否汲取历史教训,动员各种制度和社会性力量,防止“右转”走到极端保守和反动的地步。而好的一面及其影响可能在其有助于欧洲人对于自身定位进一步回归理性,对那些不尽其然的“白左”空想与自负心态作出纠偏,在竞争与危机中找到战略自主的正确方向,带领欧洲人民走出衰败的泥沼,成为建设性的世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