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学者评【中美博弈中的“斗争与妥协”】第3篇
王建伟
澳门大学国际关系教授
今年4月中美关税大战进入白热化的时候，笔者曾在一些场合表示，如果中美关税争议久拖不决，很可能会外溢到其他领域，因为中美关系的各个方面相互联动，从逻辑上讲不太可能独善其身。后来的发展证明这一判断大致正确。虽然中美5月初同意在日内瓦就关税问题进行会谈，并发表联合声明，将关税大幅降低至4月之前水平，从而暂时缓解了中美关系的进一步恶化。然而中美日内瓦共识只是短暂的“休战，而非”停战。“ 近来随着中美经贸会谈的“停滞不前,” 美方在高科技领域甚至人文交流领域频频对华出手，关税战的溢出风险明显上升。
这种情况的出现有着复杂的成因。首先，特朗普的关税战师出无名，失道寡助，面对国内经济政治的严峻现实，他的团队不得不坐到谈判桌前和中方磋商。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会自动放弃在其他领域对中国的打压。5月12日中美刚刚发表日内瓦联合声明，5月14日美方就宣布对华为升腾芯片进行全球封杀，说明这是蓄谋已久的举措，而非临时起意。二是双方对日内瓦联合声明达成的谅解显然有不同解读。美方抱怨中方没有履行在解除稀土出口限制问题上的承诺。虽然我们对双方磋商详情不得而知，但是细读联合声明，中方只是承诺采取措施，“暂停或取消自2025年4月2日起针对美国的非关税反制措施。”具体到稀土问题，这显然不包括在这之前在稀土问题上中方已经采取的出口管制，尤其是在军事用途方面；而美方很可能要求中方完全取消对美的稀土出口限制，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第三，特朗普再度执政之后，中方采取了完全不同于特朗普1.0时的对美策略。不再主动向美示好，寻求和解，而是以静制动，对特朗普的关税战采取了“针锋相对” （tit for tat），寸步不让的斗争策略，打了特朗普一个措手不及，完全出乎他的预估。中国的强力反制也为世界其他各国树立了一个标杆，以至于到目前为止，除了和“血浓于水”的英国达成含金量不高的贸易协议之外，和其他国家的关税谈判可以说是“寸功未立。”更让特朗普恼怒的是他在关税战上表现出来的反复无常，色厉内荏，很快被国际舆论场看破手脚，给他起了个“TACO” （胆怯交易）的诨号。意思就是尽管特朗普一开始来势汹汹，漫天要价，到头来总会在最后关头做出让步。因此对特朗普在关税上的极限施压，不必过于担心。而特朗普在对华关税问题上的“前倨后恭“ 恰是“TACO”的典型表现。在关税问题上的挫败很可能驱动特朗普在其他领域祭出杀招，以表明他不是”纸老虎。“
最后，不能排除特朗普政府内部的”超级对华鹰派“利用他在对华贸易问题上的困局，借机推行他们自己的对华政策议程。像鲁比奥，赫格塞斯等人对特朗普的关税战并无太大的兴趣，他们更在意的是在地缘政治方面和中国的战略竞争和战略脱钩。鲁比奥目前同时担任国务卿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深得特朗普信任，可以说是权势熏天。正是在这些人的推动下，贸易战的溢出效应逐渐显现。不过有迹象表明，鲁比奥等人的对华思维未必和特朗普完全一致。例如鲁比奥宣称要立即采取行动大量取消中国留学生的签证，而特朗普马上出来缓颊，声称美国只是要调查个别学生，而不会对大部分中国留学生开刀，这显然和鲁比奥等人不同调。
中美关税战的“溢出效应“已经出现，可以预计，如果双方的经贸会谈在短期内无法取得实质性进展，这种溢出效应还会进一步蔓延。到目前为止，这种溢出效应还没有显著转移到攸关中国核心利益的地缘政治领域，如台湾和南海问题以及涉港涉疆涉藏等涉及中国国内政治安全领域。为中美关系的大局计，我们必须更有效地运用好斗争和妥协的各种工具, 以维系中美”斗而不破“的现状。在当前中美全方位博弈的严峻形势下，斗争是必要的，该亮剑时就得亮剑；但是在特定场景下，妥协也是需要的，两者不能偏废。中美日内瓦联合声明本身就是斗争和妥协双管齐下的产物。过度强调”以斗争求合作，则合作存，以妥协求合作，则合作亡“ 有其片面性，未必符合当前国家的整体利益。通过斗争最终达成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妥协才是外交的真谛。在一定条件下，斗争和妥协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妥协也可以是斗争的形式之一。从这一视角出发，中美在关税领域达成某种妥协，不仅符合两国的经贸利益，也符合双方避免更为凶险的地缘政治冲突的整体利益。
与此相联系，在斗争手段和形式的运用上也可以表现出更大的灵活性。例如美国财长贝森特最近称中美经贸谈判遇到瓶颈，可能需要双方最高领导人的亲自干预。特朗普数月来也心心念念希望和中方最高层通话。两国元首在特朗普就职前的1月份通话后迄今未有直接沟通交流，这似乎不太正常。从历史经验看，两国最高层直接接触在一定条件下确实可以对两国关系起到关键的推动作用。即使未能取得突破，至少双方可以表达各自重大关切，减少误解误判。在这方面俄美高层交往的经验值得借鉴。特朗普上台后短短数月，普京已经与他三次通话。虽然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通话之后普京该干嘛还是干嘛，但是两位领导人的个人关系得以延续和加强。特普通话在莫斯科被认为是俄罗斯的外交胜利，普京毫发无损。
同样地，回过头来看，拜登政府期间，中美领导人的多次见面通话似乎也没有给两国关系带来重大改善，但这并不妨碍双方通过元首外交来为两国关系提供某种稳定性。在当前形势下，为了打破僵局，中美重启元首外交或许能为两国关系带来某种新动能，既给了特朗普想要的”面子，“ 也可能获得某种局部改善或突破的”里子。“更重要的是，双方最高领导人的直接沟通或许也有助于牵制特朗普政府内部的极端反华势力，从而降低关税战外溢导致中美关系脱序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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